春草来书（6首）

[龙羽生]

春草来书

这一刻，我想起了表妹
想起了她的温柔
连同午夜淅沥的雨水
它们缠绵地给春草说的情话

很久没有和春草联系了
这很久隔着——
一本糊涂帐，火山爆发的烈火
那些写在宣纸上的行书
和表妹一样苗条灵动

如果从我的卧榻开凿
凿穿墙壁，山水
一直穿越到那失去了的美妙年华
在朝阳东升的桑园或雾雨蒙蒙的树林
长到变声期的表妹
尖细嘹亮的歌喉和青草一样喜人

在时间的灰烬里
我全凭记忆
完整地保留春草写给我的情书

表妹
这一刻，我能够想起的
是我们没有亲过嘴，没有做过爱
还有你悄悄收藏起来的
没有给我寄出的粉红色信笺

2009年1月18日星期日


南方

是思念的所在
我数遍了青草。从春天
一直数到秋天。青草依然碧色连天
我不知自己遗漏了什么

是遗漏了忧伤的长笛
还是遗漏了栀子花飘香的庭院
惟有一张明月的面孔
是一切物事的中心
就像月光不可遗漏
就像她
一袭白衣，是我生命中
第一个遇见的少女

凡是能够燃烧的，树枝，草根，麦秸
劳动者把自己粗糙的青春
填进灶火
低沉的苍穹，旷漠的原野
我也将热血与青春
化作一缕炊烟
天地为灶，为炉
生命的柴火，无一遗漏

葱郁的植被
绿得发亮
月光的河汊，星罗棋布
请不要惊讶
我为她哭泣
我是说我在为南方哭泣
泥浆泛滥的河流，蜿蜒着，浩荡着
反复冲刷铁红的泥土

是柔情眷眷的所在
泪斑点点的翠竹，削为长笛
无所遗漏的忧伤
吹奏出——蓬勃而又恣肆的野草
说也说不尽
数也数不完，漫山遍野的碧草
其实都是
无情之物

1999年6月9日
2009年5月29日


时间和我

时间化作道路与河流的形状
催动我的脚步
把我带到你的门前
让我狂热地宣称
我将握住你的双手

如今岁月已逝
你的容颜也已衰朽
而我却在时间河流的尽头
不敢炫耀
我曾跨越你青石垒造的门槛

多想握紧你的双手
感受你掌心的馨香与汗珠
但你我之间，仿佛
始终相隔——遥迢坎坷的道路
总是辜负：你我的青春年少
总是嘲讽：为了彼此的追求
我们仍在不懈地行走

一直走到风烛残年
我的双手，止不住颤抖
昏花的老眼
滚下浑浊艰涩的泪珠

如今我满腹狐疑
时间啊！可是你的心跳
趵突着欢快急促
令人销魂的朱唇
屹立为坚实持久的时辰
一如冰凉的水泥雕塑
叫我不敢肯定
我曾将你温馨的纤腰——轻搂！

1999年6月8日 旧作整理
2009年3月3日 略作润饰


五月

五月的朝阳拖着火红的尾巴
五月的飞鸟从东边的山头起飞
五月 人们的视线在西边的村庄消失
平原的禾苗享尽了五月口衔的雨水

多么短暂的幸福 这一切都得从五月说起
南方的江边 微风轻拂柔柔的细雨
而日薄西山的夕阳褪去五月之鸟的羽毛
在掐得出绿水的灵醒滑润的黑夜
我看到五月正向每一个人的床头
垂落一根闪耀新月光辉的金线

情窦初开的少女黛青的睫毛挑起希望的泪珠
诗人白皙的双手攥紧紫色的忧伤与诗歌
人们无法理解 月光是如何在莫名其妙的骚动时辰
悄悄融入自己滚烫的血液之中
夜 静谧而又蠢蠢欲动
仿佛有一支鹅毛捻子 搅扰着人们瘙痒难捺的内心
让一些人去做不可思议的蠢事
让一些人庄严地克制情欲
当浪子在街头吃酒骂人 一些人在夜色的掩饰下
匆匆而又盲目地行动 老人默默地抽着香烟
哲学家背负双手 年少的人紧闭着嘴唇
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苦闷的血液呼啸着
在无知的脉管里一个劲地升温

我听到五月的啼鸣 草率仓促地莅临
就像一支雪亮的飞矢 箭穿情感与理智
五月 我为自己裸露的灵魂欢欣与哭泣
五月 我为每一个人裸露的灵魂哭泣与欢欣

1991年4月4日
1999年2月11日


平原

平原上桐木梆子的敲击声
伴随着悠远的流水
倒映了星空深邃的叹息
当敛翅林梢的明月惊起黄鹂的鸣叫
这是和平的良宵
神在守夜

为流水所环卫的岁月
就像一尊做工隽永的古铜器皿
将村庄收藏在黛绿的树林里
一只红公鸡以藐视广播和钟楼整点报时的气度
昂然宣布
黄泥筑墙茅草盖顶的乡村
即将迎来拂晓后的红日

万物井然有序
四个季节旗帜鲜明地主宰
花香鸟语，围裙一样平整的稼穑稻禾
当心藏爱情的人们
在喜鹊欢愉的唧唧喳喳声中醒来
半截废弃的石碓或乌黑的拴牛桩
正无语地……为神守夜

这就是唐诗宋词歌咏的平原
沉睡的充满神性的田园风光
依旧为庙堂与隐士缅怀的男耕女织
完整地保留在桃花源的记忆里
灶神一样……千年不变地供奉在
每一个中国人心灵的灶台上

金凤玉露的良宵
神在守夜

1999年6月10日
2009年2月26日


雨季

只有在奔跑中，才能甩掉
我们内心的畏怯
或者一溜烟，迈步如飞
或者昂起头，豪情万丈
无论抢在雨点之前，无论让雨水
直接落在我们的身上
只要我们有勇气——奔跑——

“下雨真好！”

头发的草木油绿起来
眼睛的湖泊闪烁而朦胧
一颗心怦怦地跳跃，像飓风刮过不屈的防风林
火红的石榴哐当哐当地摇晃，碰撞
彷徨犹豫的那一刻轰然玉碎
我们只有挽起手，挺起脊梁
（如果……可以……）
——重返年少的时光——

“下雨真好！”

你的头发湿漉漉的
相对于这个雨水淋漓的世界
我不过是一个笑呵呵的水柱
在你傻傻的手心
变得更加潮湿……

“下雨真好！”

我们曾经历过泥泞满途的夜晚
我们曾热衷于将绵密无尽的雨水，连接着
遽然中止的祈望
称之为雨季
好在你和我总有兴致，手牵着手
投身劈劈啪啪铺天盖地的无所顾忌

“下雨真好！”

1999年6月17日
2009年2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