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之死(1)

[shi-quan]

他们，是历史的浩叹者，也是现代的目击者
——题记
诗人之死

石 泉

屈原投江※

一块烧红的陨石
在江面淬火
一头撞向水底天空
撞得楚天崩裂
碎石穿云
也撞响
大地千年回声

雨中的渔歌为你招魂
五月的子归为你招魂
江南的风 塞北的雪
都在呼喊你的名字
你从沅湘古道走来
幽愤堆积长满白发
一身瘦骨立起诗句
你从江汉平原走来
穿过夕阳村庄和无语的秋天
穿过深深夜巷和朗朗书声
走进不朽的时光
走进万古奔腾的血液

一线划开明暗
你从天地接缝处走来
脚踩莽莽大野
风骨残缺了太空一角
浩气击穿古今
你把《天问》的续句
写在天门：
上耶！为什么
世道难容秉正之气
为什么 我的悲剧
后世一再重演

屈原生前屡遭馋毁，先后两度流放，公元前约
278年，屈原闻楚都郢被秦兵攻破，深感无力挽救
楚国危亡，自沉于汩罗江。

贾谊泪尽※

笔生惊雷
一剑剖开昏暗
划一痕清醒
照亮了汉家江山
倾斜了王侯楼台

半生悲泪为谁涕零
为汩罗之魂
为鵩鸟之叹
为万劫不复的大地 也为
不问苍生问鬼神的君王
泪尽长安

汉初“绝代才子”贾谊，因《治安策》等文的改
革主张触犯了豪族利益，遭朝廷权臣的排挤、诋毁和
攻击，贬至长沙，先后作《吊屈原赋》和《鵩鸟赋》，
伤悼屈原，慨叹自身命运，并表现对不公平社会现象
的愤懑。公元前168年，贾谊抑郁身亡。

梁鸿葬魂※

逃亡的日子
在天国门口停下脚步
回望一生穷途
那群幼猪 还在
上林苑的草地奔跑
老牛静卧疲乏
伤情地咀嚼
霸陵山的黄昏
吴天夜色如水
升起舂米的闷响
一声声
捣碎古今深梦

北芒山曾经为你而快哉
五声沉重的叹息
平地卷起悲风
把宫阙的琉璃瓦
扫得哗哗乱响
君王一怒
大地升起捕快的嚣声
你绕山绕水促狭搞笑
让官家的眼睛
全都失明

心的坟墓掘开了
病骨倾斜成一株枯木
俯身拾起
早已埋葬的名字
与灵魂同窟

你的故事远没有尽头
历史走到今天
也没有走出你的愤怒
君可见现代官府
恢宏奢华的帝王之气
从闹市，一直虹贯
山林海边


梁鸿自幼成孤，早年以放猪、耕作为生，却勤奋
好学，德行高洁。曾因事途经京都洛阳，惊讶皇家宫
殿的宏大嵯峨，作《五噫歌》讽刺朝廷奢华和慨叹民
生苦难，激怒了汉章帝，遭搜捕。梁改换姓名，化装
南逃至吴，给人做工舂米，直到病危才向人吐露身世。

崔琦取祸

田埂，一把锄头、一卷书
一个落魄的思想者
造境十分古典
灌木丛惊起鸟声
一道冷光凉彻骨头
又悄然归鞘
良知奔过田畴，伏地一拜
野风也通情义，生出感动
垅上青苗
纷纷为之一躬

千古箴言，怎敌得
权势的快感
讽谏的苦心
更是硌牙的石子
岂不知
绑架天下
只消一根裙带
那是一条索命的绞绳
凡能开口的
都被绞出舌头

在玩乎皇权的巴掌下
你不过一只吟诗作赋的虫蚁
暴虐张开五指满地拍打
才吐出败坏心境的那口恶气
完成了权力的绝对

那双不死的眼睛
一直盯紧罪恶
直到强权轰然崩碎
积久的泪
才一直垂到今天

崔琦曾作《外戚箴》劝谏骄横无度、贪财好货的梁
翼，无效后，又作《白鹄赋》讽谏，触怒了梁冀，被幽
禁数月，继被免官遣送回乡。梁冀凭裙带关系（先后两
个妹妹为皇后）做了大将军后，权倾天下，专断朝政近
二十年。因怀恨前事，梁任命崔琦为官，以寻机报复。
崔深知梁的为人，挂官印出逃。梁命人察访其下落并杀
害他，刺客见崔劳作之余在田埂上读书，佩服其志，不
忍加害，并据实相告。崔又出逃，但最终还是被梁冀捕
获杀害。
边让罹难※

蹄铁深耕过的土地
长出冷峻和血性
生命的每一根骨头
都作金石之声
语言，是一把锥子
洞穿历史的坚硬
从石头里取出秘密
认读乱世筋节
察看权贵的心肺

才气是闹心的毒药
良知是杀身的隐祸
寄寓君王醒悟的梦想
碎成残片之后
你的悲剧就已注定

用思辨与白刃格斗
呼啸的剑
能割断你的声音 却不能
割断激情和火焰
倒下了身躯
站起了精灵
你把不屈的影子
钉死在强权心里

边让，河南人，东汉末年名士，《世说新语》记
有其故意颠倒衣裳见府官的事迹，后由蔡邕向何进举
荐，任九江太守，汉末大乱时弃官回家。曾作《章华
赋》借古讽今，赋中寄寓君王幡然醒悟：“虑理国之
须才，悟稼穑之艰难……”。边让谈锋咄咄，不屈权
贵，对曹操多有轻侮之言，被曹诛杀。

蔡邕弦绝※

云里一声绝叫
碰疼了深秋的心事
一个季节的滂沱
也诉不完内心的痛楚
病马一路悲嘶穿过荒原
如剧痛划过中原的肚肠
琴心阵阵躁动，奔出喉咙
在七根弦上
悲怆地叫喊

官家：飞檐翘角风铃鸣唱
民间：夜雨淋湿满屋哀声
饥饿的灵魂找不到一瓢秕糠
豪门的犬马餐餐挑口
怅望剖开胸膛
落在指上书写
写不尽心头之忧
述不完眉间之恨

叹庭前翠鸟
才免罗网一死
又险脱虞人暗机
寸心尽付石榴花开
君心几时能回
十二载亡命江湖
终无计复陷泥淖
污名谁能洗濯
谁能识得一生贞洁
柯亭笛，曲终管裂
焦尾琴，心死弦绝

公元159年，蔡邕被遣往京师鼓琴，沿途满目
疮痍，百姓冻饿之死者不计其数，于是借病返回，
拒绝与权贵们同流合污，并作《述行赋》揭露和批
判现实政治。后因上书论朝政阙失，下死狱，遇赦
后，流放途中又两次险遭奸党暗杀，为避宦官陷害，
流亡江湖十二年，期间作《翠鸟》诗，慨叹自己的
遭遇。董卓掌权，蔡邕受迫胁为官，其操守高洁，
数次谏阻董卓恶行。卓遭诛，蔡为王允捕获下狱，
死狱中。柯亭笛和焦尾琴均为蔡邕所制。

祢衡祭江※

战地白骨吐出愤怒
草野饿殍吐出愤怒
鼓槌举过一头乱发 疯狂地
落在滴血的鼓面
逼文武百官把心打开
叫所有的想象涕泪交流
怒火从内心燃烧开来
烧尽衣衫 用裸体
一试暴虐的刀锋

灵鸟立在乱世枝头
喊出的真言长出芒刺
根根扎向乱世英雄
奔放的心
永远也飞不出囚笼
从这片山林到那片山林
暗藏的杀机
鬼魂一样黏紧了你

心，早被杀死过多次
也不在乎多死一回
江面，是千年呜咽的风
趁这宴饮之夜
借酒神这壶悲壮
借那把快刀
咆哮昂起头来
用诗性的血 祭这
日夜呻吟的
一江苦难

祢衡才华出众，清高率直，狂放不羁，篾视群
雄，其“击鼓骂曹”的故事广为流传。曹操碍于他
的名气，把他送至刘表处，想借刘表之手杀害他，
后祢衡又触怒了刘表，刘也不想杀他，又把他送到
黄祖手下，在黄祖设在舰船的夜宴上，祢衡触怒了
黄，被杀。祢衡在黄祖幕府下，曾作《鹦鹉赋》自
叹命运。

（以上为先秦两汉以死抗争的诗人。魏晋
南北朝时期待续。“赋为古诗之流”，因
此将具有诗性精神的辞赋作家也收在内。）

[五更逐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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